余心所善,九死未悔

余心所善,九死未悔

封面及文中插图为 丝雨插画 所著。

皓月当空。

朦胧之间,江边隐约着一闪洁白的身影:那个人影,骨瘦如柴,披头散发。他义无反顾地从堤上坠下……

我急忙赶过去,凭栏四望,目所及处不见那人影,唯见江水在银光下,滔滔北驰,直走洞庭。

月亮哦!你是多么有情!明净的光耀,托出了墨客的欢歌宴舞,举杯赋词;月亮啊!你又多么无情!凄冷的斜辉,照出了文人的满腔愁愤,孤苦哀怨。

那是两千三百年前的一个秋夜。月光更为皎洁,江水更加澄澈。几株橘树杂生在江滨。秋风为橘实抹上几片金黄的外皮。在风中,橘簇拥着叶,叶簇拥着橘。他头戴危冠,身披长裾,腰佩美玉,款款而来。他不顾树枝上的棘刺,欣然走入橘林。

他脚下的土壤,已被橘树牢牢擎住,深厚而坚实;他头顶的枝叶,参差着月影,密集地层叠着。风,雨,天地,人生,一幕幕景象在他眼前掠过。他仿佛着了魔,摘下一个绿中带黄的橘子,口中不知不觉吟涌起诗篇:“后皇嘉树,橘徕服兮……”他唱着诗奔出树丛。从此,橘给了他非凡的印象。在他心中,早已认定,今生要以橘为榜样。

他备好船,在皎洁的月华下,横渡洞庭,跨越长江。他满怀着激情与梦想,戴上了云饰冠,披上了虎文袍。年轻的心,犹如旭日东升。国君让他担任管理姓氏户籍的大夫,于是他雄心勃勃地上任,意图在政治的角逐中大显身手。

狂风磨不灭他的信念,暴雨淹不没他的意志。纵使时局风云变幻、雷雨交加,他也未曾动摇他的知心。国君召他入宫,任他为殿左的顾问与外交官。他终于得以发挥他的政治才能。

正当他意气风发,起草改革的宪令时,身旁的小人更生酸意,于是向国君进谗言,将他罢免,让他浪迹天涯。

灰尘弥漫着青天,乌云蒙蔽了皓月。幽怨的情绪,涌入他的心中。他穿回了从前的服装,在泥泞的乡间道路上,驾车飞驰。纵使泥土沾污了下裙,他也依旧坚挺,保持着纯洁的内心。

他在林中低吟,在田间怒吼,在江滨高唱,在生满了兰草与白芷的山皋上,他勒马下车,满怀深情,摘下一朵花,折下一枝草,佩在眉边。

在宗庙的墙壁旁。他仿佛看到,云霓是他的衣裳,风暴是他的车马。他驾着凤鸟,驭着虬龙,腾飞九天,遨游宇宙。东皇太一与他劝酒,云中君同他欢宴,河伯为他横波,山鬼为他高歌。他既欣赏大司命、少司命的伟岸,也怜惜湘君、湘夫人的深情。可是……他最放心不下的,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国君。和岌岌可危的祖国。

国家的衰落,君王的轻浮,人民的疾苦……他悲叹着,呵开毛笔,在墙壁上题下了一首长诗。“遂古之初,谁传道之?上下未形,何由考之?”他在那些瞑矇的夜晚一遍遍思索。天地之间难道没有正道了吗?为什么正人君子被疏远,奸诈小人被重用?他的悲哀与忿恨,化作一句句诗,落在冰冷的庙墙上。

怀王三十年,楚怀王囚死于秦。

顷襄王二十一年,秦拔楚都郢。

又一个夏夜。空气仿佛已经凝固,他又回到那片橘林。当年的橘树更加苍翠,可他的心已如死灰般沉寂。月光映出了他面颊上的斑斑泪痕,这幅面孔当年的梦想与激情也早已消逝殆尽。

他起身,散开凌乱的头发,抚平衣裳的皱纹,吟着昔日的诗歌,挪步在江边。身上玉石相撞发出的清脆响声,与远处传来的晚归渔歌相和。

渔船上的人把船靠近,进入他的视野。渔父停下桨,拱手问道:“您是三闾大夫吧?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

“世人都污浊不堪,大醉酩酊,唯独我纯洁无暇、心明眼亮,因此就被放逐了!”

“你这又何苦呢?圣人都是能够随大局行事的。你反要这么死板,让自己被放逐,又是为了什么?”

“我听说,志向高洁的人,从来不会与小人为伍。我实在不愿让世俗的尘埃,污染了纯洁的心!”

渔父笑了一笑,拍着桨儿远去了。渔歌在江上回荡,照亮了一汪江水。

他面对着这汪江水,眼睛悄法然闭阖。江水在他的身边激起浪花。

我猛然惊醒,月光依的是那么皎洁。

回家去吧!天早就晚了!

魂归来兮!反故居些!

著士

hulenkius

作於

2019-12-27

協定